赎罪05
十八排的是晚班，傍晚时分和影九交接了，就躲在梁上暗中保护太子殿下。这几个月下来，他对东宫的建筑格局摸得熟透了，闭着眼睛都能数出几根柱子，几根横梁。
东宫由一个主殿，两个配殿，和两个角楼组成，主殿前是宽阔的汉白玉铺就的地面，两侧遍植木芙蓉。平日里主殿并不开，赵熙的日常起居，皆在东配殿中，因此二十来个护卫，和十二个侍女，八个嬷嬷，足够把赵熙的生活照顾的井井有条。
十八是影卫，何况是赵熙不想见的影卫，所以日常就在檐下梁上，小心地避开众人的目光。
寒食这日，宫中送来蜡烛和沉香。
随侍的宫女伺候赵熙用过晚膳后，往熏香炉中添了新香，混着兰花和紫檀的香气萦绕在宫中，甜蜜得让人昏昏欲睡。
十八觉得有点困。
他躺在梁上，侧过头去看底下的赵熙。赵熙正端正地跪坐在书案前练字。他一笔一划地抄写着，很认真，看起来并无异样。
十八松了口气，也许自己想多了。此时犯困，大概是白天陪阿佑玩捉迷藏太累了。
不过真的好困啊……
不，不对！
这不是疲惫，是迷香！
十八心中一凛，迅速抽出放在靴子里的匕首，狠狠地在大腿上划了一刀。
清醒了一点后，就听见赵熙在底下慌乱地叫喊着：“阿遥，阿遥，你怎么啦？睡了？赵哥，赵哥你也怎么啦？来人啊，快来人啊。”
陈遥和赵仲青是今天轮值的护卫。十八知道大事不好了，赶紧翻身下来，抱了赵熙起身，“殿下，我们走。”
“啊啊，怎么回事？”
“可能有刺客，属下先保护殿下离开。”
他穿着影卫的衣裳，赵熙也还认得他的脸，记得他是唐将军带来的影卫之一，便压下了惊慌，道：“你要好好保护我。”
“是，殿下。”
他抱着赵熙从偏殿后门走，一走到门口就发现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包围了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他厉声喝道。
回答他的是数只破空而来的利箭。
他赶紧把赵熙护在怀中，腾空跃起，拿长剑打掉了箭头。
还未落下身姿，就有四个黑衣人围攻上来。
若没有赵熙，他的武艺未必对付不了那几个黑衣人。可是殿下在怀中，绝对不能危害到他的安全。十八心中焦虑，出手便也狠辣起来。
“殿下，闭上眼。”
他一边轻声道，一边迅速的寻找着对方的破绽，长剑凌空，割断了近处黑衣人的脖子。鲜血溅到脸上，他也来不及擦拭一下，反手一剑，又杀了一人。
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便退后了几步。
在他们身后，还有五个黑衣人。此时并不上前帮忙，而是……仿佛是……在等待着什么。
趁着他们后退的机会，十八抱着赵熙又退回到殿中。
关门，落锁。
明知道没有用，也要去做，能拖延一刻就一刻。十八相信郑将军他们，会赶过来。这是唯一的希望，他必须相信。
随便找了一间小屋子，他带着赵熙躲了进去。
好像是侍女们换衣的地方？他也没法多想，找了个角落的衣柜，打开，让赵熙坐进去。
“殿下，你不要出声。”
赵熙此刻吓得脸如白纸，乖乖地点了点头。
十八关上柜门，扶着墙离开了屋子。
迷药的药效又上来了，他又困又累，又腿软。
不行，要坚持住。
他拿剑往胳膊上又划了一道，让自己清醒一点。
然后走到通往后门的走廊下，闭上眼，仔细听着黑衣人的动向。
屋顶上，有两个。
他提起一口气，翻上屋顶，拦住了黑衣人。
以一敌二，缠斗在一起。
没有了殿下的拖累，他可以放开手脚了，不再防守而一味进攻，招招取人要害。肩上挨了一剑后，终于把这两个黑衣人也杀了。
他从屋顶飘下，靠着柱子喘息。肩上的伤并不轻，对方的剑上似乎淬了毒，左臂都麻了。
还有五个……
脚步声纷至沓来，似乎远远不止五个……
十八走到正中，抬剑望去，却是熟悉的盔甲，郑将军带着禁卫军们赶来了。
十八松了口气，眼前一黑倒了下去。
醒来却是在廷尉府的大牢里。
十八很熟悉这个地方，因为八年前，当他还是赵靖宁的时候，曾经也在这儿住过三个月。当时廷尉府的官员对他倒是客客气气的，饮食衣物都派专人送来，也没有用刑。直到舅舅来接他去镇远侯府。
想不到时至今日，还会来这里一趟……
十八回想了一下，在昏迷之前，他在东宫轮值，遇到了刺客，尽力保护了太子殿下……
无论如何，也不该在这个牢里醒来啊。
算了，既来之则安之。
总会有人来审问他的，到时候就知道怎么回事了。
他这般想着，又躺下去，闭眼睡了一会儿。
身上还是酸痛，肩上有伤，手臂依然有点麻。但是好像并不严重，手仍然是可以活动的。这点让十八心中欣慰，还好，假如真被毒药废了一只胳膊，等于就是半个废人了，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立身的本领。
就如他所想的，醒来后不久就传来命令，廷尉府卿要过堂问话。
他被带到了一间普通的屋子里，看上去像书房。
一个接近中年的男子，穿着绯衣官服坐在案前。他身侧躬身站了一个青衣的下级官员，大概是书吏。十八被带进去，下跪行礼。
“本官问你话，你要老实作答。”
十八点头。
“前日在东宫，具体是什么情况？详细描述一下。”
已经是前日了啊，原来我昏迷了一天两夜。十八心中暗道。他整理了一下思路，陈述当日的景况：“那天夜班是我轮值，我傍晚大概酉时三刻与影九交班，之后在侧殿梁上守护殿下。后来……在殿下晚膳之后，我发现殿中似乎点了迷香，让人昏昏欲睡。随后殿下就在下面惊叫，其他护卫都倒下了。……我见势不妙，觉得应该先带殿下离开，就从梁上下来，对殿下说我会保护他，之后带他从后殿出去。一出去就遇到了蒙面刺客。”
“然后呢？继续往下说。”
“刺客人数颇多，我杀了两个，估计无法带殿下离开，就又退回殿中。找了侍女更衣的小厢房，让殿下躲入柜子里。然后我出去挡刺客，又杀了两个。……大人，太子殿下他平安否？”
“殿下一切安好。”大理寺卿李晔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，又问：“你是说你杀了四个刺客？一共几个？”
十八回忆了一下，“应该是九个。”
“真是兴师动众啊。”他停顿了片刻，又问道：“你确定么？”
“确定。”
“好了，带他下去。”李晔挥手，随后对身侧的书吏道：“都记下，明日呈给陛下。”
次日，廷尉府卿李晔进宫向皇帝禀报审问结果。
皇帝问道：“他说共有九人，杀了四个，也就是说还剩下五个。”
“是的，陛下。”
皇帝沉默不语。之前郑将军的搜查结果是只有两具刺客的尸体。赵熙又年幼，慌乱中说不清具体情况，只说影卫十八忽然抱走他，把他塞进柜子里，威胁不许出来。
东宫这么多年，从未遇到过刺客。
赵熙这么小，也不会与人结仇。
但是如果，是针对太子之位来的呢？
李晔见势不妙，出于他谨慎的性格，还是劝解道：“陛下，臣以为此事也不可妄断。唐将军带出来的影卫，不太可能撒谎欺瞒陛下。”
皇帝的手指敲着桌面，沉吟了一会儿道，“吩咐下去，用刑。不招供不必出来了。”
李晔领命退下。
皇帝批了一会儿折子，心中烦闷，便吩咐道，“叫唐黎将军过来，朕要问话。”
郑羽尧此刻也听说了此事，正想着要见陛下，听到皇帝召见，连忙赶了过来。
